阿水

杂谈 180 0

“阿水,没带女朋友回来啊!”我戏谑的问。阿水憨憨一笑说:“没有”。

阿水个头不高,有点驼背,皮肤黝黑,鼻子扁平,笑起来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头发花白(可能是家族遗传病,他爸爸头发也这样),今年二十七八岁。从我记事起,阿水就没有上学,也许他小学毕业,或是只读了一二年级。上小学时,我经常见到阿水:双手叉腰,要么两只手背在身后,穿着一件盖住屁股的西服远远的看着我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朝学校走去,我们总是嘲笑阿水滑稽的打扮,当然也很羡慕阿水不用早起也不用写作业。下午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往外跑, 这时村里的孩子总是会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一起,当然也包括阿水,这时阿水总是会炫耀:今天我去哪摸鱼了、哪捡了野鸡蛋。我们都特别眼馋都回去讨好阿水,希望能分到一条鱼或是一颗野鸡蛋,当然最终谁也没分到,甚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阿水嘴里所谓的鱼和野鸡蛋是否存在过。

阿水

上初中后离家远,只有周末才能回一次家,每次回家后,我都会去之前大家一起玩耍的空地溜达,有时会碰到阿水,吊儿郎当的老样子。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阿水,听说他跟着村里的一个包工头去工地了,再见到阿水是过年的时候,他嘴里叼着一直烟,皮鞋擦的很亮,而且穿着一身特别合身的西装,我和阿水攀谈了起来,阿水开始给我讲他这一年的经历,他说:“自己干活老实,老板对他比较好,这一年挣了好几千块钱”。这时我又特别羡慕阿水,能挣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这种羡慕甚至嫉妒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

初中毕业后,我顺利的进入了县第一中学,毕竟和我同级的大多同学进入了二中或是高职技校或是辍学,突然间巨大的优越感在我的内心膨胀,我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强,我也不再羡慕阿水的新鞋子新西装。阿水见到我时总会带着调侃或是讽刺的语气说:“你现在可是高中生了,高中生呀!”,我很乐意听别人这么说,但当别人这么说时,我又会说:“哎!什么高中生,都一样!”,我话锋一转问:“阿水,你现在干什么活呢?咋样呀?”,面对我的提问阿水通常会说:出力不多,但挣钱不少,或者他会骂道:“他M的,包工头老是拖欠工资,活干完好久了,就是不发工资”。

其实我知道工地的活就没有轻松的,阿水本来个头不高,找活不容易,而且经常遭到包工头的嫌弃,再加上他天生反应慢,脑子转不过弯,经常被工友戏弄,被老板欺负,但是这些阿水从来没有给我说过,我也从来没有问过。

上高中后才发现,高中和《十八岁的天空》里演的完全不一样。每天都是上课、做题、上课再做题然后考试,周末很少回家,回家后也很少出门,我有了新的同学,新的朋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阿水,和他那双擦的很亮的皮鞋。高中的时间过的很快,似乎每个人只为高考而来,最后也会因高考而去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大学。做完最后一套卷,走出考场,出了高中校门,当时我心里想:“永远不会在回来”。

值得庆祝的是高考挺顺利,被一所我自认为还不错的大学录取。家里张罗着办升学宴 ,请了全村的人,阿水也来了,阿水穿的挺精神,皮鞋擦得很亮。席间我问阿水:“没带女朋友回来啊!”,阿水憨憨一笑:“没有找到合适的啊!”,我说:“你可要抓紧了,都老大不小了”。农村但凡不上学的二十岁出头就结婚,甚至十七八岁结婚也是屡见不鲜。阿水默不作声,喝着酒就着小菜。散席后,我送阿水出门,然后不忘调侃句:“阿水,都这么多年了,你咋还没长高呢!”我哈哈的笑着,阿水回头愤愤的瞪我一眼然后大步流星的走了,看着阿的背影我莫名的一阵心酸。

暑假结束了,临走前没有见到阿水,也许他早就出去打工了 。上大学后,只有寒暑假回家,所以家乡给我两个印象:一个是夏天的郁郁葱葱,另一个就是冬天的花谢草枯、冰封千里。见到村里人,他们一般都说:“嘿,高家的大学生回来了!”,大家互相寒暄几句,然后离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再也不会因为自己是大学生而骄傲,不管别人是出于对大学生的尊敬,还是对邻里关系的恭维,我都不再有当年的开心和骄傲。

阿水和其他人一样见到我先是一句:“大学生回来了!”,我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反问他:“今年去哪了?”,阿水收起了久违的笑容顿一顿说:“前半年去了上海,给人家搞粉刷、铺地板”,我惊讶的说:“上海呀!那可是大城市,有没有去东方明珠,你肯定挣不少吧!”,阿水说:”东方明珠是啥呀!“,我默不作声,然后他又得意的说:”也就挣了三四万吧!“,阿水接着说:”后半年没去外地,在附近的县城做点零工,有活就干,没活就歇着“。

我笑嘻嘻的说:”那也不错!娶媳妇的钱挣够了吧!哈哈“,阿水憨憨的笑着说:”够了,够了,但就是没有女孩愿意跟我“,我说:”你要努力找啊!“,阿水不再说话。我们都不知所措的看着远处,过了好一会我淡淡说:“阿水,这时间过的太快了,你还记得咱们之前去梁子后面的山上放牲口吗?”,阿水若有所思的说:“记得,记得”。“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不然一会我妈又要喊我了”,说着阿水就走了。

望着阿水瘦弱的背影,我觉得他的个头比以前更小了,佝偻着背,像个小老头,我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直到阿水消失在巷子的尽头,我才回过神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

我还在等,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再来。命运要和你开玩笑,那管的你是耄耋之年还是青春年少。那是很普通的一个周五,起床,洗漱吃饭,上课,下课,和每个过去的昨天或者即将到来的明天一样。下午下课后,拨通了奶奶的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奶奶久违的笑声,奶奶带着质问的口气说:“你这都三个礼拜没给我打电话了,你这个坏怂”,我哈哈的笑了起来说:“忘了,忘了,下周肯定打,以后一周打一次”,虽然这种承诺之前有过太多次,但奶奶每此都流露出对我这种承诺极大的信任。几句闲聊之后奶奶叹了一口气说:”阿水死了“,我楞了一下然后急切的问:”怎么死的“,奶奶说:”被车撞死的“。后来奶奶说的我一句也没进去,我嘴里更是不知所云,我说:”奶奶,改天再打给你吧!“。

然后我匆匆挂了电话。阿水个头不高、有点驼背、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头发花白,出门前皮鞋总会擦的很亮。我想起小时候和阿水一起玩捉迷藏,一起下河摸鱼,一起去梁子后的山上放牲口,还有一起侃过的大山和吹过的牛逼。我努力的回想我们曾经的每一次对话,我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憨憨的笑,什么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可是,阿水怎么会。

东北的天黑的早,走出寝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雨刚停,吹着小风,路面湿漉漉的,校外的大屏幕亮了起来,我想现在街头早已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抬起头,依稀看见有几颗星星,星座讲人死后会回到自己的星球,我想阿水肯定也回去了,而且皮鞋擦的铮亮。

写于2016年5月3日,大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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